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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讯:茶荷与松香--张寒寺

2023-05-16 00:03:41 哔哩哔哩

宁妃站在坟前,良久不言。她不常如此,皇帝宠爱的是那个会说俏皮话的宁妃,若是寡言少语,纵有倾城之色,也耐不住岁月打磨。候在她身旁的铜铃便忍不住问:“主子,这坟里头是谁呀?”

宁妃道:“是松香,我儿时的玩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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铜铃自然了解宁妃的出身,追问道:“她也是宫女么?”

“是啊,那时候我还叫茶荷。”

“主子的名儿倒好听。”

宁妃摇摇头:“不过是盛茶的器皿罢了,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。”

“主子,松香姐姐怎么被埋在这儿呀?”

姐姐?宁妃忍不住笑,这姑娘嘴倒甜。如此一想,初遇松香,竟也是十年前的事了。

一 魅道

茶荷坐在皇后的床上,被蒙住的双眼什么也瞧不见,手掌按在裸露的腿上。她心下惴惴,一想到皇后和那巫女正在不远处望着自己,就更觉得窘迫羞臊,连粘在唇上的头发都不敢拨开。她往日不过是候在床前,等着皇后起身,穿衣洗面、梳头描眉,由始至终不敢多看皇后一眼。可是眼下,照着皇后吩咐,打扮成这副模样,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,全无头绪。

茶荷听见有人朝自己走过来,步履迟缓,似有犹疑。脚步声止于床头,然后一个微颤的声音说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
茶荷仰起头,下巴一凉,忍不住往回缩了一下,那凉意却随她而来,继而爬上脸颊,又抚了一下她的鼻梁:“好一张标致的小脸儿。”

原来是一只手,凉如夜露,滑如晨霜,茶荷不禁两颊滚烫,四肢绵软,不知如何回应。

“我听说你……”

“且住!且住!”这是皇后的声音,“说多少回了?你要自称朕,你是皇帝!”

茶荷心生疑窦:刚刚伸手的明明是个女人,皇后为何说她是皇帝?她喉头发干,五脏六腑无不灼热难耐,生怕自己陷入了什么罪及宗族的阴谋当中。

“朕……朕听说你能说会道,颇会逗人开心,朕今天倒要见识见识。”

她这话说出来全无帝王威严,一听就是受人所迫,口不由心。话音刚落,茶荷便感到那双手顺着自己的脖颈滑到臂膀,仿似顺着肌肤淌过的山泉,清凉如雪,融去了她心底的不安,一腔畏惧之火也在这凉意下渐渐熄灭。低叹一声,茶荷不禁向对方靠去。

对方也顺势将她揽在怀里。茶荷感到脑后一松,蒙在眼上的纱巾滑过面庞,落在膝盖上。她慢慢睁开眼看去——一个穿着皇袍的女子正抱着自己,她一双凤眼,眼尾飞翘如鸾凤开翅,眼梢末处又缀有朱砂一点,甚是好看。茶荷见她眼中透出慌乱,显是与自己一般不知所措,便轻轻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,哪知这女子的手竟如山药一般又光又滑,凉意直透心扉,催人遐想。

“松香,接着说啊。”皇后大声喊道。

茶荷这才知道她叫松香。松香吸了口气,又开口道:“既然朕已到此,你还不快替朕宽衣?”

茶荷不敢多言,她深知皇后秉性,若不照做,自然又是一顿好打。她跪在松香面前,十指过肩,如蜻蜓点水,解开皇袍;又环住松香的腰,替她松开玉带。松香转过身去,任衣裳落在地上,茶荷见她后背虽然白皙如玉,后颈及腰却有数十条鞭痕,不知是被谁打的,竟打得肤如刻画,让人不忍卒睹。茶荷一阵心疼,伸手拽住松香手臂,另一只手横过她的肩膀,让她坐到床上,靠向自己。“皇上,今儿个就在这儿歇息吧。”

松香默然点头,便欲褪去鞋袜。

“还有一句忘了?松香,是不是又想挨打了?”皇后作势便要站起来。

茶荷感到松香全身一颤,柔软单薄的身体似乎要碎裂一般。松香转过头,与茶荷四目相对,晕红如霞,不急不缓地说道:“爱妃,朕不止今晚在这里,往后天天都到你这里,绝不他往。”

皇后听闻此句,这才喜上眉梢,拉住一旁巫女的手说:“你看,这下可成事了吧?”

巫女道:“回娘娘的话,我这法术只施一次固然可行,但若是多来几回,法力才会更强。”

皇后指着茶荷与松香说:“你们两个听见了吗?回去多多温习,后头还有呢。”

二 酒令

到了晚上,茶荷虽然与松香毗邻而睡,相隔不过一拳,松香却从未与茶荷说过话。她都是面对着墙壁,不发出一点儿声响。所以松香从哪儿来、为什么被送进宫、背上的伤是哪儿来的,茶荷一概不知。

巫女不在的时候,两个人与寻常下人也没什么分别。端茶倒水,缝缝补补,偶尔受几句骂,挨几下打,都是家常便饭。

眼看年终,宫里的人都筹备着过年,处处张灯结彩,喜气绵延。便是最凶神恶煞的嬷嬷,脸上也少了几分怒意。

这一日,太后招呼皇后和几个嫔妃贵人到慈宁宫吃饼饮酒,讲讲过年的吉祥话,拿迂腐的大臣们说说笑,都与往年无异。

酒过三巡,太后便要行个酒令。几个妃子都是出自苦寒人家,肚里并无几分墨水,说是酒令,其实不过是对对子而已。

太后出“吴刚砍树木叶飞”,妃子便对“玉兔捣药石蜜流”;太后随口一说“唐时明镜”,贵人也连忙说“汉家碧玉”;太后一指酒杯,说一句“美人饮酒一杯润红颜”,众人思索良久,皇后才应一句“将军试剑三招显英雄”。总归是规规矩矩,差强人意。

行到热闹处,太后冷不丁对候在皇后身旁的松香说道:“你来一个,二郎神伏妖。”

这一句并不甚难,牵扯的典故也不过是人人皆知的神话传说。皇后看着局促不安的松香,并无半分要看她笑话的意思,哪里料到松香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三……三太子擒龙。”

众人哑然。哪吒擒龙抽筋的故事自然谁都知道,但说无妨,可如今当着太后的面,以“龙”对“妖”,又是“伏”又是“擒”,难道真忘了普天之下谁才是真龙?

果然,太后勃然作色道:“好大的胆子!”

松香吓得立即跪下,额头触地,全身止不住发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站在她身旁的茶荷也跟着跪下,嘴里却说道:“太后息怒。松香姐姐昨日还对奴婢说起过这个故事呢,说是前朝有位太子最好为民除害,行到乡间,见桥下伏着一条大蛟,血盆大口,牙齿上都沾着血,他跳下去骑在那大蛟上,与它斗了三天三夜才将它制服。我说大蛟肯定不是龙,明明是蛇,应该叫三太子打蛇才对,松香姐姐还不肯认错,太后您说她蠢不蠢?”

她这席话说得并无实据,一听便知是信口胡诌。但她有如此急智,还边说边舞,加之生得好看,竟然逗笑了太后。于是太后怒气消去大半:“蛟便是蛟,自然不是龙,松香你可记牢了。”

松香唯唯点头,两颊尚垂泪。

是夜,松香头一回面朝茶荷而卧。月光透窗,竹影浮面,松香一双凤眼盈盈有光,茶荷将枕头与松香的枕头相接,两人鼻尖尚容一隙,问来答去,皆有兰香相闻。茶荷问松香多大了,从哪儿来,为何进宫,在宫里还认不认识别的什么人。

松香平日不跟人说话,在巫女面前更是噤若寒蝉,如今总算有一个能敞开心扉的人,自然是无话不谈。她说自己今年十五,老家在山东,爹娘死得早,被舅舅送进宫,宫里一个人也不认识。

茶荷将手伸进松香被窝,捏住她的手,止不住叹道,姐姐,你的手真好,摸起来像山药,我好喜欢。

松香说道,在皇后面前你都敢拽着不放,我早猜到你心思。

茶荷又问,姐姐,你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。

松香答,皇后要我扮皇帝,我害怕,不答应,她就让人打我。

茶荷探到松香后背,鞭痕密布,犹如玉器上的裂纹,让人且痛且惜。茶荷问,疼吗?

松香说,当时疼得厉害,现在不疼了。

茶荷想了想又问,姐姐可知道皇后让我们扮皇帝和妃子,是为了什么?

松香说,猜不到,不过那个巫女每次都在,肯定跟她有什么干系。

二人叙话至月色转暗,仍全无倦意。松香几次劝早些睡觉,都被茶荷叫醒,到了最后,松香无法,只好让茶荷挤进被窝与她相拥,这才渐渐睡着。

三 龙颜

茶荷觉得通体的燥热唯有松香手上的凉意才可以舒解。她像困守于旱地的鱼,扭动身躯去追随滑落在自己身体上的雨点,朱唇开合,吮吸雨水溅起的气息,若是离了一时半刻,就会死去。

巫女在一旁作法,手足乱舞,口中念词;皇后站在门边,虽然远离场面,脸上却止不住喜色:眼见多日的法术就要大功告成,自己所托于神的渴求就要降临,她又哪里顾得了其他。

故而当皇帝突然走入房内的时候,谁也没有留意。

“混帐!你们做的什么好事?!”

松香慌忙拉过被褥将自己与茶荷遮住。皇后委顿在地,也不知是倒下的还是跪下的;唯独那巫女尚未醒悟,自顾颠来倒去地唱着她的咒语。

“万岁爷面前,还敢放肆?!”皇帝的贴身太监刘公公一步踏前,拽住巫女的耳朵,“啪啪”两个耳光,将她打倒在地。

“皇后,”皇帝指着皇后鼻梁喝问道,“你告诉朕,你这是在做什么?你身为一国之母,还有没有半分廉耻之心?”

皇后看了巫女一眼,埋头伏在皇帝脚边:“臣妾眼见陛下多日不曾到此,又听说陛下夜夜都在郭贵妃那儿留宿……”

“朕在何处留宿,还需你来过问?”

皇后一时语塞,俄而又继续说道:“臣妾听说这巫女会些法术,让一个宫女扮作陛下,另一个扮作臣妾,就可以让陛下回心转意。”她突然仰头哭喊,“陛下,臣妾无知,被这巫女所骗,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让陛下回到臣妾身边……”

“若不是太后告诉朕你这儿有个机灵的宫女,朕哪儿有兴致到你这儿来,又哪里会撞见这等丑事?”皇帝一脚踢开皇后,对身边的太监说道:“去,把那两个宫女给朕拉出来!”

皇后听闻此言,又复爬到皇帝身畔:“陛下,那扮作臣妾的宫女就是太后说的那个,陛下看在臣妾献女的功劳上,就放过臣妾这一回吧!”

“滚开!你祸乱后宫,以魅道影射朕,其罪当死,还有脸居功?!”

刘公公掀开被褥,茶荷与松香立即形体彰露。

“在太后那儿狡辩三太子的,是哪一个啊?”

茶荷抬头望向皇帝。她并不知道,与龙颜四目相接之时,便是自己与松香永别之日。

四 寒墙

皇帝并无兴致琢磨女人的心思,他不过是带着茶荷——不,如今已贵为宁妃——白天赏花,夜里观星,春来放纸鸢,冬至打雪仗,露天就看戏听曲,入楼便读诗诵词。在皇帝眼里,天下的乐事万万千千,能与自己分享此间趣味的只有宁妃一个。可在宁妃心中,自己分明是一尾渴水的鱼,要的是云中的雨露,而不是腾云的真龙。

宁妃深得皇帝宠幸,此事皇宫内外咸知。都听说皇帝对她三天一赠礼,五天一赏赐,绫罗绸缎,珍珠玉器,惹得贵人自叹弗如,妃子妒火中烧。宁妃却不以为意,她只想知道这消息有没有传到松香耳中——那个随着废后一道被打入冷宫的下人,她知不知道这个得势妃子就是曾经与她共枕相握的茶荷?宁妃深知冷宫禁地,不是自己想去就去得了的,她至多只能站在冷宫院墙之外瞧上几眼,寒墙虽然只有一尺之厚,阻隔却如同万水千山。

有时宁妃也能隔着院墙与松香说上几句话。问她吃得好不好,穿得暖不暖,跟她说些趣事,以解冷宫中的乏味。

宁妃说皇帝也与她作对相戏。皇帝出的题目是“宫女见君卫家霸天下”,松香说这题目好大杀气,就算是对出来了也脱不了触怒圣威的罪名。宁妃却不以为然,说她脱口而对,“媚娘面圣武氏占江山”。皇帝听了这对,也没生气,反倒大笑不止。

松香也提起院墙这边有几棵枫树格外好看,春青秋红,铺得满院都是,遇着下雨天,踩在枫叶堆上,“咔嚓咔嚓”听得人心情欢畅。

宁妃说我在外面就看不到里面有枫树。

松香说你要离得远些,才能看见树顶。

宁妃说,我只愿离得再近些,哪里肯走远。

松香道,你把手掌贴在墙上。

宁妃会意,将手贴紧墙面。她知道,在对面,松香正与自己掌心相对,一想到此,心底的郁结燥热方能得到少许的消解。

五 对食
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年,皇帝对宁妃的宠爱日渐衰弱,宁妃对松香的思念未减分毫。她曾数次旁敲侧击让皇帝找一个相熟的宫女来伺候自己,只是皇帝本就对后宫琐事听过就忘,像宁妃这种失宠妃子,又如何劳得动圣驾。

忽一日,宫内传言,废后于冷宫自缢身死。虽然这位废后对自己并无仁义,但故主落得如此下场,宁妃心底也少不了有些怅惘。除此以外,她又连忙吩咐人打听,伺候废后的下人们如何处置,是放出宫去,还是分至别处。她琢磨着能不能借此机会,把松香要到自己身边。

她不敢拿这样的事情去搅扰皇帝。毕竟今时不同往日,对皇帝来说,冷宫里的人都是有罪之身,不问还好,问得烦了,一概杀头陪葬可如何收场?

宁妃没有想到,就是她如此积极奔走,也还是迟了。等她打听到松香的下落,才知道松香早就被刘公公带走了。

刘公公,就是当年跟着皇帝到皇后那儿去的人,如今的御前秉笔兼东厂掌印。权势包天,党羽众多,在皇帝脚边,他是宠物;在其他人头顶,他却是噬人的猛兽。

面对这样的人物,宁妃自然不是对手。

被太监带去,住到他的宅子里,与他对食,做他老婆。这样的事情,宁妃也是听说过的,内中凄惨艰难,身为女人的她自然不敢多想。

偶尔地,皇帝在后宫赏戏听曲,大宴佳丽内臣。唯有这种时候,宁妃才能远远地瞧上松香一眼。她站在刘公公身后,垂头不语,既不看台上的伶人,也不留心台下的目光。

宁妃眼见松香身形越发消瘦,身上的衣裳也不合身,难以揣测刘公公对她好不好,会不会责打她,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怜惜她。相隔这样近,中间也无寒墙阻隔,却是问也问不到,听也听不见。

皇帝搂着他新宠的爱妃,觥筹交错,刘公公在一旁溜须拍马,博得龙颜大悦,妃子欢笑。

于这嘈杂闹热的园中,宁妃只得听台上的伶人唱曲。唱的是一首前朝名曲,叫作《送远人》,咿咿呀呀,宫商角徵羽,一句“楼外竹影月窗纱”,又一句“道是故人旧年华”,唱的人固是虚情假意,听的人却愁断肝肠。

宁妃又向松香望去,一次又一次,心里只盼着望向她的时候,她也在望自己。

伶人催动歌喉,琵琶声响,“昨夜剪窗难入梦,今朝一步一天涯”。

听闻此句,宁妃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。

铜铃打开带来的包袱:“主子,那你后来还见过松香姐姐么?”

“没有了,没有见过了。”宁妃看着包袱里的香烛纸钱,顿觉久违的落寞。

“松香姐姐怎么死的?”

“刘公公后来被皇上诛九族,松香是他老婆,自然逃不了。”

铜铃长叹一口气,拿出那些纸糊的祭品:“主子,这些都烧掉么?”

“都烧掉吧,纸钱都撒了,顺着风撒。”

宁妃举目四望,遍地野坟绵延开去,不知多少无名宫女葬身于此。她突然怅然若失,这些坟包休说墓碑,连个写了名字的木牌都没有,她又如何知道,哪一抔土下面才是自己深爱的人呢。

楼外竹影月窗纱,道是故人旧年华,

昨夜剪窗难入梦,今日朝一步一天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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